在上个世纪20年代末30年代初的香港,漫画已经为报刊读者所欢迎。因为担心被父亲知道,所以采用笔名“猫仔”在本地报刊发表漫画的黄祖耀,很快注意到,在小报《探海灯》、《工商报》以及《华字日报》的周末副刊上,常常会出现一个单字的画作署名——“波”,并且用小斜方框框住。有时,署名也会移到题名下方,变成了两个字——“波若”。黄祖耀立刻联想到了自己的忘年交黄般若,一查证,果然是他。秘密被揭穿,好像两个捉迷藏的小孩撞到了一块,两人间的友谊由此又深了一层。
后来,在陆羽居茶楼聚会时,黄般若建议黄祖耀干脆将“猫仔”两字的偏旁去掉,这样就成了“苗子”。本性诙谐的黄祖耀大为高兴,从此坚持使用“苗子”二字,他的本名黄祖耀反而很少有人叫了。
一年多后,商务印书馆香港分馆在当地组织了一次学生绘画展览。黄苗子模仿比亚兹莱创作了一幅黑白画:《魔》。画面右上方是颗巨大、狰狞的魔鬼头颅,在烈焰中似笑非笑;走笔夸张、怪诞,颇有海派风骨。比亚兹莱是英国十九世纪末一位天才而短命的黑白装饰画家,很受苗子和黄般若的喜爱;而他们最早接触到比亚兹莱的作品,也是在上海出版的刊物上。很快,漫画《魔》在中学绘画比赛中受到好评,并被送去参加了展览。
黄般若给《魔》拍了照片,苗子忐忑不安地将照片寄给了《上海漫画》编辑部。不久,上海方面来了封信,打开一看,署名居然是大名鼎鼎的叶浅予。信中是些鼓励的话,并且告诉苗子,《魔》已经被《上海漫画》采用。此后有几个星期,每当想起叶浅予的署名来信,以及那封信所蕴涵的肯定与鼓舞,十六岁的苗子总是激动得夜不成寐;从此绘制漫画成了他坚持一生的功课。
果然如信中所述,在1929年8月3日出版、第六十七期《上海漫画》上,同时刊登了那次展览中的三幅作品,其中两幅为国画,一幅为漫画。至于另外两幅作品如何也被编辑部看到并选中,却不得而知。
1931年1月,在接受了中华中学四年的系统教育后,黄苗子被父亲送进了香港华仁书院攻读英文。因为生长在殖民地的特殊环境里,掌握英文便成了一种生存需要。但苗子并不喜欢英文;那些讨厌的字母每日在眼前重复出现,对他来说不啻是种折磨。
过了这年10月的生日,苗子就该成年了。但身着长袍马褂,口衔雪茄(吕宋烟)的父亲却依然严厉,手中的藤条或者鸡毛掸子,还是会冷不丁地落在苗子身上。在诸多兄弟姐妹中,以叛逆的苗子挨打的比例最高。
转眼到了第二年春节。在过去的一年里,苗子他们的课上得并不安稳。“九?一八”事变爆发,日本关东军炮轰中国东北军北大营,并在此后半年内步步进逼,占领了中国东北三省。这些消息,以各种形式在一些青年学生中迅速传播开来。
战火迅速蔓延到了上海。当“一?二八”事变的消息传到香港时,黄苗子再也坐不住了。七年前,青年会门口,那双抓住自己衣领的黄毛手……苗子的血液沸腾起来,他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到上海去!
至于去上海后,自己能做什么,苗子一时还理不清楚。他目前最迫切需要解决的问题是:路费从哪里来?
广州有家《半角漫画》,还欠着苗子不少稿费,他决定亲自去领。到广州推开编辑部的大门并说明来意后,埋首办公的编辑们纷纷抬起头来,吃惊、好奇地打量着这位不速之客。苗子稍稍有点窘,他镇定住自己,一直等到把稿费完全领齐。稿费并不丰厚,却是上海之行的基本保障。
在老朋友黄般若的帮助下,苗子买到了去上海的船票。然后,在给家里留下一张纸条后,说不想再学英文了,要去外地,便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地去了香港的西营盘码头。
夜幕渐渐降临,站在客轮上等待启航的苗子,心情也随之悄悄激动起来。就在这时,他听到了大哥的喊声:“祖耀——”
大哥走了过来。原来,父亲发现纸条后,立刻让大哥、四哥分析种种可能,并分头去找。兄弟间朝夕相处,大哥自然也能隐约看出苗子对上海的向往,所以,径直来到了码头。
3月的夜晚,客轮上渗着丝丝凉意。苗子在脖子上围了条围巾,身旁立着一只藤箱。大哥劝他跟自己回去,苗子坚持不肯。犹疑片刻,大哥掏出一些钱来,递给了苗子。
苗子懂了,突然有些难过。
几年后,苗子的四哥也放弃学业,只身去了陕北,并且牺牲在晋察冀边区的日寇炮火中。当然,这是后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