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明（中国国家画院研究员 《中国美术报》副总编）

 

传统花鸟画作为一个独立形态自六朝即已出现，唐代始独立成科。北宋《宣和画谱·花鸟叙论》云：“诗人六义，多识于鸟兽草本之名，而律历四时，亦记其荣枯语默之候，所以绘事之妙，多寓兴于此，与诗人相表里焉。”可见，花鸟画不仅成熟很早，且被视作与诗歌同等重要。诗画一体观，于花鸟画上也更为明显。从风格形态看，自六朝顾恺之、史道硕，经唐人薛稷、曹霸、韩幹、韦偃，至黄荃、徐熙分富贵、野逸两派，写意花鸟渐成气候，至此与工笔花鸟分庭抗礼。又经宋代院体画，至元明两朝，写意花鸟占据上风，出现如柯九思、倪瓒、吴镇、王冕、徐渭、陈淳、陈老莲这样的大师，至清，则有石涛、恽南田、八大、扬州八怪等另辟蹊径，成一代新风。近现代花鸟画受西潮影响，融合中西，遂成新貌。典型如海派吴昌硕、虚谷、任伯年、蒲华等，岭南派如高剑父、高奇峰、陈树人、赵少昂、黎雄才、关山月等，另有齐白石、潘天寿等诸位大家，折中东西，融会古今，形成鲜明之个人面貌，其影响至今不绝。
 

当代花鸟画创作始终面临古与今、中与西的矛盾。一味泥古，则易陷入传统不可自拔；一味求新，亦易进入西方艺术之怪圈，失却中国画真义。毋庸置疑，中国画的核心是笔墨，它本身所具有的文化符号性凝聚了中国文化特有的气质和意味，其背后所蕴藏的文化个性和精微绝妙之处，积淀了中国传统文化与特殊心理意识。因此，花鸟画创作在传统与当代之间寻求新路，不能不首先立于传统。当代花鸟风格形态多元，语言样态各异，或融西入中，或融古入今，但始终不脱传统规范，这也是当代花鸟画创作能够在坚守笔墨精神前提下不断开拓新体，创制新格的重要原因。
 

在花鸟画探索的当代艺术家当中，山东艺术学院教授刘玉泉所取得的成果令人瞩目。在多年的艺术探索中，他不断在古今与中西两端寻求新的路径，形成古雅朴厚、斑斓清丽的艺术风格，体现出一种既有古人雅趣又有当代审美情趣的面貌。刘玉泉的笔墨语言多样，既有简笔淡墨一路；也有浓墨重彩一路；用笔追求古朴苍莽，用色艳而不俗。其构图追求满，特别是其大幅作品，气魄雄浑，满幅繁茂，在精微慎重的勾染中，可见出清俊高雅的笔情墨趣；从繁复交错的花藤枝叶中，则可感受到音乐般的画面节奏和生机。与其设色作品不同，刘玉泉的没骨花鸟一反明艳，以清雅取胜，格调俊逸温润，在水的晕染下，给画面带来如梦如幻的雅致气息。另外还有一类没骨设色花鸟殊为独特，在没骨的基础上，利用水渍、淡墨相互交融，再与色彩相互碰撞，建构出一个清雅醇和的视觉空间。刘玉泉以当代艺术家的视觉感受，凭情会通，融古入今，融西入中，探索花鸟画由传统向现代的转变，不仅具有典范价值，也具有启示性意义。
 

刘玉泉不仅是一位实践的探索者，也是花鸟画教学的教育者。他从事美院教学多年，培养了一大批优秀的专业人才，同时也总结出很多真知灼见。他认为，中国花鸟画表现领域宽阔、题材广博、底蕴厚重、种类繁多，具有“一物一法”的特点，因此主张在传统画论的基础上，举一反三，将“梅、兰、竹、菊、荷花、紫藤”的法度特性延伸到花卉植物上来，以此拓宽花鸟画学习和创作之路径。在创作方法上，刘玉泉主张东西兼容，他认为中国工笔花鸟画已经从传统的折枝图式，进入到现代的全景式创作形态。色彩的应用也从主观的程式要求，转向兼容西画式的调子色彩的运用。构图则趋向于更加饱满和充实。意境上也应更加亲近自然。基于此，当代花鸟画创作需在坚持笔墨精神的基础上，突破传统的线性“骨法”和赋彩晕染的类化理念，适应当代人的审美需求。这些主张和要求贯彻在刘玉泉的教学中，在此次展览的创作中也体现了出来。
 

参加此次展览的画家均为刘玉泉教授的研究生，经历过严格的学院训练，在绘画语言和笔墨技巧都有扎实的传统功夫。从风格形态上看，他们的创作既遵循传统的规范，又不同程度地呈现出个人的趣味和当代审美特点，其中一些画家已经形成较为成熟的风格。栾艳华是刘玉泉教授的第一个研究生。她在花鸟画创作上擅于利用水的润泽和灵动性，在色墨之间把握法度，形成明丽雅逸的格调。在构图上，她受乃师影响，以满取胜，但满而不塞，繁而不乱。潘佩玮的花鸟在笔墨上追求苍劲古朴，以粗头乱服式的线条建构画面结构，形成朴野与雅巧相生的艺术风格。徐继先的创作笔墨严谨，勾勒点染一丝不苟，有宋人遗韵，格调清雅秾丽。与之形成鲜明对比，刘光辉的写意花鸟简逸厚重，以粗笔浓墨，创制出苍逸健硬的风格特征。同为写意花鸟，胡斌较之刘光辉更注重笔墨的轻巧灵动，勾勒点染都体现出书写性。宋涛的花鸟画有写意与工笔两种类型，写意花鸟笔墨恣肆，有明人气象；工笔花鸟谨严壮丽，有宋人趣味。
 

在工笔花鸟的创作上，孟祥燕融入了现代艺术的表现方法，将传统工笔的谨细微妙与超现实的场景与构成相结合，从而拓宽了花鸟的意境，也改变了传统花鸟的观看方法，更贴近当代人的审美心理。与之相似，李辰的工笔花鸟创作也引入了超现实的艺术手法，但不同的是，他将工笔设色与水墨写意融合在一起，形成陌生化的场景。郭婷婷的花鸟画语言谨严，画面结构张弛有度，气势气韵开合有致，渲染层次变化丰富，有宋人院体画遗韵。杨长青的工笔花鸟汲取了古人的语言程式，但在色彩和构图上全然不同于传统，特别在敷色方面，以灵活多变的手法，为画面增添了现代气息。
 

在传统一路的工笔画创作中，马晓雯显示了扎实的功力。她将线典雅刚劲的用笔与醇厚浓郁的色彩交织于画面之上，以繁茂细密的构图表现植物的茂盛，充盈着勃勃的生命感。同样具有深厚传统功底的李恩成巧妙利用古代经典形态和现实的场景，向观者展现了一个超时空的空间结构，其笔墨有一股苍润浑圆之气。王瑾的花鸟画创作谨守矩范，笔墨语言朴实无华，格调雅致清新。郑彦茹的花鸟画创作笔墨清澹，色调温润，朴实、灵秀，有明显的女性气质。祝鸣晓的工笔严谨细致，色调沉着冷静，章法恪守传统，有古朴之风。以工笔面目参展的画家还有付丽萍、于丽丽、李俊峰。付丽萍的作品有沿袭传统一路的，也具有构成意识的现代风格。这两种风格的作品都体现出她对用线的独特之处，特别是后者，线的细密与大开合的构图形成张力和趣味。于丽丽的创作在色彩上与众不同，她善用单纯而浓烈的色调表现对象，以强烈的冷暖关系和虚实对比，营造出富有现代审美趣味的画面空间。刘杨以画虎著称，他笔下的虎神形兼备，在工写之间，诠释了“以形写神”的精髓。李俊峰的作品显然从宋人绘画中来，尽管是临摹，但也从中见出他对传统花鸟的深入见解，同时也体现出较为扎实的传统功夫。
 

在大写意花鸟创作中，吴春玉凭借醇厚的笔墨语言，在大尺幅的画面上游刃有余地表现出花卉的繁茂滋润，一改花鸟画雅致婉约的气息，体现出一种沉厚博强之风。郭卫的花鸟有八大遗风，但因舍却其冷逸孤寂的情调，注入生动活泼的生命感而有了现代人的感受。李文泺的写意花鸟有文人画格调，笔墨高雅灵动，色调清澹秀逸。与之相比，孙大勇的笔墨更注重劲秀野逸，笔法上勾染并举，相谐相生，澹泊深秀。赵溪友的创作善以线条的穿插，与墨的渲染，层层叠叠，形成浑厚的艺术效果。霍晓蕙的笔墨清新自然，其作品多以日常景象为主，富有生活情趣。刘申亭注重用笔的线性变化，在追求骨气、骨力、骨意的同时注重画面墨韵气息的追求。张永庆的笔墨深重苍劲，有篆籀笔意，其画面也有一股金石趣味。孙乐石的笔墨纯熟厚劲，创作题材广泛，雅俗共赏。张兴海的花鸟画以吴昌硕墨笔梅花为范本，反复临习揣摩，体现了坚韧的学习意志。常岩明的写意花鸟恬淡自然，笔墨抒情，十分清雅。徐伟的小写意花鸟格调清新，笔墨秀逸，气息婉秀。李兴群的写意花鸟用笔洒脱松活，用墨沉厚滋润，注重画面的节奏感。董明祥能工能写，技法全面，其写意花鸟圆浑率朴。李丽的写意花鸟有老师风范，但又多了一些婉约之气。王旗的写意花鸟谨守传统矩范，笔墨语言朴实无华，格调雅致清新；其工笔花鸟则谨细工整，显示出过人的传统功底。刘明于学习花鸟画过程中，不断尝试艺术法则在表现方法中的运用，他喜爱画竹并坚持不懈地苦练画竹技艺。

在此展览画家中，张军博与众不同，作为刘玉泉高研班的助理导师，他曾跟随国家画院名师多年，在艺术上已经形成自己的面貌。其笔墨苍朴峻厚，有沉逸之风。所绘之松鼠、苍树均从实景中得来，从其作品实可体悟张璪所言：“外师造化，中得心源”。
 

纵观上述画家的花鸟画创作，均不同程度体现出刘玉泉教授所倡导的“化理清明、相悟相通、据于理而通于法”的原则，也体现出他在深扎传统的同时力求创新的匠心所在。这些画家的创作和探索亦可证明：古今绘画一脉相承，在传统中求变，乃为花鸟画发展之正脉，同时也是中国画发展之主流。

是为序。
 

                    2017年10月20日凌晨于中国国家画院

活动现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