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品和人品：从蔡京到宋徽宗论起

　　中国历史上有几位名人，北宋的蔡京南宋的秦桧，明朝的严嵩红朝的康生。我把这几位爷的名字列出来，大家一眼瞧上去，第一反应就是：这不是历史上的几个大坏蛋么？这几个人，是不是大坏蛋，咱按下不表，我要说的是，这几个人还有另外一个身份，就是他们在中国的书画艺术领域里，都有非凡的造诣，个个都是超一流的书画艺术大家。

　　先说几句康生。这位红朝太祖爷最信得过的亲密战友和得力干将出身书香门第，家学渊源，其人在政治上被打翻在地的时候，有一条罪状是文物大盗。这个罪名从另外一点说明了这个人在金石书画的鉴赏方面独具慧眼，其水平非常之高。

　　听说过这么一个故事，红朝建国之初，康生曾画了两幅水墨大写意，署名鲁赤水，这是针对齐白石的。他让秘书拿到北京的荣宝斋，指名让当时主持荣宝斋的邓拓出来给个评语，这两幅画比齐白石的水平如何？邓拓出来，在仔细观瞧之后，评价说其作者的功力之深厚，意境之高远，皆非齐白石所能相比。康生闻听此言大喜，遂与邓拓结为挚友。

　　再说明朝的严嵩。中国的戏曲舞台上有两张大白脸，一个是曹操，另一个就这位严嵩了，大奸臣的标签贴在脑门上了，以至于妇孺皆知，这是一个大大的坏人。但是，你要是读一读严嵩的诗文，去看一看严嵩的书法，那种清新高远的格调，博大恢弘的意境，你怎么会与一个大奸臣大坏蛋发生联想？严嵩曾经为顺天府乡试贡院大殿匾额题字“致公堂”，清朝的乾隆皇帝曾经想换做自己的手笔放上去，可以流芳千古。“致公堂”三个大字，乾隆皇帝写来写去，写去写来，左看右瞧，右瞧左看，最后打消了这个念头，还是让严阁老的字在上面吧！这是乾隆皇帝平生唯一的一次自知技不如人，真可谓“吾皇圣明”。

　　至于秦桧，还用我饶舌吗？这位北宋政和五年的进士，靖康之前力主抗战的爱国志士，曾跟随徽钦二帝一起在北方的冰天雪地里吃糠咽菜，这是何等的忠贞啊！在南宋王朝建立之后，秦桧以丞相主政，因为其外交方针以和为贵，又奉旨杀了岳飞，这就冒了天下之大不韪，时至今日，国人都不能原谅他老人家。去看一下南宋王朝的历史，秦桧之后的主政大臣，一个比一个混蛋，一个比一个操蛋，秦桧的才华和能力，在南宋一朝，无人能出其右。

　　无人能出其右的不仅是他的治国才能，秦桧的书法艺术也是超一流的好，今天我们印刷使用的宋体字就是秦桧所创，这举措是对中华民族文化繁荣发展的一大贡献，我们应该永远记住并感谢这个人。秦桧千古！今天我要说的不是康生，不是严嵩，不是秦桧，秦桧，是另一个史上定论的所谓大奸臣，蔡京。

　　在中国书法史上，赵宋一朝向有苏、黄、米、菜一说，即是苏轼、黄庭坚、米芾、蔡襄四大家。但是，这最后一个菜字应该指的是蔡京。之所以把蔡京拿下来，以蔡襄取而代之，完全是由于蔡京的公论太差，都说他人品不好。既然人品不好，你的书品能好吗？其实，单就书品而言，蔡京的成就应该在当时是首屈一指的。有一次，蔡京与米芾聊天，蔡京温米芾“：放眼当今，谁的书法最好？”米芾几乎不假思索地回答：“第一是你蔡京，第二是你兄弟蔡卞，第三是我。”米芾号称米颠，以他书法艺术的造诣和对书道的见解，以及他个性的癫狂，对蔡京大拍马屁的意思不大，所说应该靠谱。从这一点上，说明了蔡京的书法水平是非常之高的。

　　还有一个传说，蔡京手下有个小官，在一个极热的天气里，极为恭谨地侍奉着蔡京，不停地摇着扇子为他纳凉，蔡京心中喜悦，于是要过扇子，在上面为他题了两句杜甫的诗词。万没想到，几天之后，这个家伙突然喜气洋洋变得阔绰起来。一问才知道，那把有蔡京题字的扇子被一位亲王花两万钱给买走了。两万钱，这在当时，武大郎得卖出去多少炊饼才能挣来的钱啊！这位亲王，就是登上皇位之前的徽宗赵佶。从这个故事里可以看出，本身就是书法大家的宋徽宗赵佶是何等喜爱蔡京的作品。从而也说明了蔡京的书法艺术是何等地备受时人的推崇。

　　蔡京在书法艺术上所取得的成就不是时人和后人所质疑和诟病的问题。但是，他的书法艺术水平却是他在宋徽宗一朝始终得宠的原因。因为宋徽宗本人就是一个大书法家，对于蔡京，他引为艺术上的道友，志趣上的同志，君臣二人互粉，大有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之意，这也是为什么蔡京被宋徽宗罢黜了几次很快又官复原职的原因。宋徽宗虽然身为皇帝，但也是人啊，人家不做对不起好朋友的事儿。

　　在历史上，蔡京之所以被人们认定了是个大奸臣，一是因为在他与宋徽宗君臣临政的时候，北宋王朝被异族给灭了，这是亡国之祸，身为国家重臣不能逃脱干系。其二，人们对于蔡京的鄙视还不完全在于他是一个亡国之臣，更多的原因是认为这个人没有政治品格，没有君子道德，这个事儿我得说道说道。

　　蔡京是在熙宁三年得中进士的，从此步入仕途。熙宁年间是什么时候？那正是王安石变法，一个激情燃烧的岁月。众所周知，王安石变法是在神宗皇帝的支持下进行的。蔡京，作为一个有理想、有抱负、有觉悟、有才华的大好青年和仕途新秀，他一定是怀揣着一颗激动万分的心脏的。蔡京是先感谢国家，再感谢父母，感谢他们把他生在了一个伟大的时代，这个时代的主旋律是变法改革，目标是富国强兵，再造汉唐盛世！于是，蔡京打足精神，全身心地投入到了改革变法的社会潮流之中，凭借他个人的才干，很快得到朝廷重用，在仕途一帆风顺。

　　王安石变法的结果大家都知道，随着神宗皇帝的驾崩，高太后垂帘听政，起用坚决反对变法的司马光，把王安石变法的措施逐条推翻毁灭，把跟随王安石进行变法改革的官员全部逐出京城，放任自流。大权在手的司马光跟得了失心疯一样，不分青红皂白，凡是敌人拥护的他一定反对，王安石的免役法被司马光要求在全国五日之内废除，恢复过去的差役法。这简直是拿国事当儿戏了。废除免役法不仅遭到了同一阵营里的苏东坡的反对，在五日之内要求全国令行禁止，让所有的朝廷官员都觉得这事儿极端地不靠谱！但是，只有一个人，闷声不响，在五日之内，做到了这一点，这就是蔡京！

　　有许许多多的人认为蔡京的这一举动是一种政治上的投机和变节行为，是不可饶恕的，是应该受到鄙视的。以中国的传统政治文化的观念，做人是不可以这个样子的！以国人的思想，认为做人是应该立场坚定、爱憎分明、壁垒森严、宁死不屈、决不投降、永不叛党的。你蔡京是王安石的人啊，怎么能够做出这种向政治对手献媚邀功的无耻之举呢？但凡有这种想法的人，可以说是受中国传统文化中糟粕东西的毒害太深重了，简直不可救药！历史不是这个样子的，政治不是这个样子的，人性也不是这个样子的。以人性的复杂参与的政治活动，是十分肮脏的。放眼整个世界，伟大的政治家寥若星辰，在他们那闪烁着迷人光彩的另一面，同样是阴暗的。

　　蔡京按照司马光的指令在五日之内完成了其他大臣认为根本无法完成的工作任务，不能简单的说是蔡京已经成为了一个政治上的变节者，因为以蔡京的眼光，司马光是个什么东西，他看得是清清楚楚，他的这一出乎寻常的举动，与其说是卖身投靠，不如说是示威之举，他以自己的超凡的行政能力向司马光显示：爷不是白吃白喝的酒囊饭袋！

　　如果我的这个解释行不通的话，换一种说辞，或许能让人们理解和宽容蔡京。那就是蔡京作为一个大宋王朝的臣子，他即不应该是王安石的人，也不应该是司马光的人，他应该是朝廷的人！作为一个朝廷命官，他有义务有责任在政治上与朝廷保持最高度的一致，不因个人立场而闹情绪而犯错误。如果我这么讲解的话，还有人不能理解中国人的官场和中国人的品性，我可要以一个共产党员的身份义正词严地破口大骂了！

　　高太后垂帘听政九年，司马光和他的旧党也猖狂了九年。对同志像春天般的温暖，对敌人像严冬般的无情。对追随自己的人尽数提携，对异己分子严厉打击。高太后病逝之后，哲宗亲政，这位小皇爷继位十年之久，没有人把他放在过眼里，都拿他当一个木偶了。一旦亲政之后，其反弹的力量之大，足以惊世骇俗。小皇帝一脚把牌局踢翻：都给我重头再来！

　　哲宗皇帝亲政，任用王安石新党阵营里的人物章惇，重弹改革变法的老调，意在打击司马光旧党一族。章惇大权在握，立即引蔡京为心腹之人，一点也没有见外的意思。这说明了蔡京在司马光旧党主政期间，仍然坚守着王安石新党人员的立场，并没有完全彻底地卖身投靠到那帮所谓的正人君子阵营中来。从这一点上讲，我觉得蔡京同志还是有政治操守的嘛！

　　章惇主持朝政，虽然这是王安石新党人物，但此时的哲宗一朝，改革变法已经面目全非了，党争，无止无休的党争，你死我活的党争才是这一时期的主旋律。但是，蔡京在这一阶段，好像并无特别的恶行，无可指摘。

　　哲宗是一个短命皇帝，亲政六年就死翘翘了，享年才二十五岁。在他身后继承皇位的是中国史上最具有艺术天赋的皇帝，宋徽宗赵佶。就是那位花了二万钱高价购买蔡京题字的扇子的小王爷！赵佶君临天下了，蔡京的飞黄腾达就是必须的了。

　　在宋徽宗赵佶继位之初，这位皇帝本想调和变法派和保守派之间的矛盾，幻想着满朝大臣和衷共济，一起建设和谐盛世，便改元为“建中靖国”，想以“大公至正”两派人马并用，兼行“元祐”与“绍圣”的施政方针，平息朝廷党争之局面。然而，十几年来，变法派和保守派的积怨太深重了，彼此之间都不遗余力的伤害和打击对手，怎么可能说一句对不起的话就能够调和了呢？绝无可能！既然无法调和，就只好请一方永远闭嘴吧！此时宋徽宗十分倚重的大臣里有蔡京这等人物，这位艺术家皇帝天枰的砝码向哪方偏重就可想而知了。谁让那蔡京的书法那么好呢？

　　崇宁初，宋徽宗拜蔡京为相，采取了一边倒和一刀切的政策，将持不同政见的司马光、文彦博等98人列为“元祐奸党”。崇宁四年，又“黜元祐害政之臣，第其首恶及附丽者，得120人”，徽宗皇帝御笔亲书，“刊石立于文德殿门东壁”。把元祐党人碑树立之后，蔡京有处理了一起“上书言事案”，在这个案件中，蔡京把同为新党中人的章惇也给一勺烩了，再立“党人籍”碑，指责章惇。黄履等十余人“为臣不忠”，也和元祐党人一样对待，予以贬逐。

　　许许多多的历史学家把北宋徽宗年间所立的这两块“党人碑”作为徽宗施政的过失，也作为蔡京阴毒弄权的证据，但是，你去看一下发生在北宋年间的两起文字冤狱。一起是“乌台诗案”，另一起是“车盖亭诗案”。前者是新党制造，直接受害人有苏轼等三十九人之多。后者是元祐党人所为，是北宋开国以来以文字制造冤狱打击政敌面最广、力度最大的一次。司马光等人在高太后的支持下，对新党成员捕风捉影，进行了一次斩草除根式的政治清算和完全彻底的打击报复。所谓的“正人君子”在中国不绝于史书，但是他们的恶行却隐藏在字里行间。蔡京，对这些所谓的正人君子们，瞧着不顺眼已经很多时。

　　两块“党人碑”在蔡京主政时确立，新党旧党中人，被他老人家一勺烩了。得罪的人太多了，打击的面太大了。在当时以及后世，鲜有人为蔡京的施政过失而辩护的，大奸臣大恶人，盖棺定论，也在情理之中。

　　如果说蔡京掌权之后，以霹雳手段打击党人纷争做得有失分寸的话，但并不是毫无缘由的。在历史上，蔡京的大奸大恶形象的确立是因为他“舞智御人”。蔡京，以自己超凡脱俗的智慧，驾御的是宋王朝的大老板徽宗赵佶。

　　赵佶，这个才华横溢的好青年，十八岁登基做皇帝，在短暂的励精图治之后，便开始沉溺在极度奢侈淫逸的生活当中，最终走上了亡党亡国的不归路，跟蔡京“身为国相，志在逢君”的荒唐引诱是分不开的。以这个理由给蔡京定罪，貌似可以成立，但是我总是觉得并不十分地靠谱，哪里出了问题呢？

　　宋徽宗赵佶是什么人？这是一个才华横溢的书画艺术家，是一个浑身上下都流淌着艺术细胞的人。他当皇帝君临天下，身边所倚重和信任的大臣基本都是文学大家和书画高手，要说全世界上古今中外的执政政府成员，平均艺术修为水平最高的非北宋徽宗一朝莫属，这本身就是一件很荒唐的事情。你想，由一大帮艺术家组成的一个执政政府，整天在一起都能干些什么？人家才不会去买宜家的家具，喝星巴克的咖啡，吃圣必客的披萨，谈秋雨的文化苦旅呢，那是今天小资的行为准则，大宋王朝的君臣们丢不起那人！“悦声色，起土木，运花石”，这才叫品位！

　　写到这里，我突然想起了中国儒教学说的一句话来，叫什么“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我感觉非常的好笑。这句话二千年来，被儒教子弟视为瑰宝，当作指导自己人生的座右铭。其实，这句话是一个弥天大谎，是一个无出其右的绝大骗局！在中国的历史上，你见过修身的，你见过齐家的，你见过治国平天下的么？

　　王安石怎么样？司马光怎么样？这二位都是在道德文章无可挑剔的大儒了吧？针锋相对的棋手，谁不想以自己的那一套主张治国平天下？可是他们最终都是失败者。在他们身后，还有一位明朝的张居正，这也是一位胸怀远大政治理想的人物，他继王安石之后，又是一位想治国平天下的大才，其身后结局又怎么样呢？想到此处，我想可以结束这篇文章了，真该洗洗睡了。

　　蔡京，一个历经了王安石、司马光、章惇三次变法和改法的复杂的政治斗争的人，中国官场的那些操蛋的事儿和操蛋的人，他都见识过了，都领教过了。可以说，在他的眼里，神马都是浮云了！这个国人眼中的奸邪之人，以他的天资聪颖，以他的智力出众，不幸而生在中国，除了书写一笔好字，吟得一手好诗，他还能做什么呢？

来源：中国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