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郑板桥出生于书香门第,虽到他父亲这一代已家道中落,但比起一落地就注定是渔夫樵子接班人的孩子来,他又是幸运的。
凭着一支画笔,几滴墨香,青年郑板桥设塾真州,卖画扬州,虽非日进斗金、香车宝马,也可养家糊口、人五人六。他在扬州“美协”、“书协”属当家小生,在京城也以书画作敲门砖,与康熙皇子、郡王允禧等皇家子弟交游甚密。然而,他在不惑之年还是犯了糊涂。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公务员”如此高薪,大凡读书的都想挤上独木桥。郑板桥当然不能免俗,也忘记了自己是哪块料,便得陇望蜀、扬短避长,一脚踏上险象环生的官宦征途。虽在44岁前,顺利地中了举人,赐了进士,但怀揣三年才产生三百个的顶尖学历,还是要待业家中,直到50岁总算候缺放了个七品官。在求取功名的十年间,郑板桥日无进项,存折亏空,以致结发妻子过世多年都无钱续弦。
古代推崇学而优则仕,却让一些禀性难移、变通乏术的学究们,在误入宦途后水土不服,举步维艰。郑板桥先后在山东范县和潍县做了12年知县,在两地子民眼里,他是仁慈的父母官。下基层,访民情,恤民苦,打黑除恶,秉公办案,每到一地,虽事业风生水起,百姓安居乐业,但“上级部门”就是视而不见,不予升迁。他在官场混迹十余年,却浑然不知“不跑不送原地不动”的潜规则。而更糊涂的是,他在潍县主政时,适逢大灾,为救灾民于水火,下令无论官仓民仓,一律应急赈灾。那些富绅巨贾盘剥多年的积蓄一夜蒸发,哪里咽得下这口恶气,几张状子快递上去,郑板桥就因赈灾不当被参,并迫于压力引咎辞职。是时,郑板桥已61岁,按说也到了“退居二线”的年龄,关键是怎么退的问题。被迫辞官可不比光荣“退休”,既丢面子又无待遇,惜别僚属时,他强打精神,在一幅菊花图上题诗曰:“进又无能退又难,宦途跼蹐不堪看;吾家颇有东篱菊,归去秋风耐岁寒。”旷达里透着几许无奈。看样子,不想当官是假话,不会当官是真话。
丢了官,郑板桥只好回到扬州老根据地,重操卖画旧业。他每画必题诗,每诗必寓意,诗画映照,意境深远,余音绕梁,余香袭鼻,门槛很快被挤破了。书童盯着废纸篓发呆,仿佛那是一篓碎银子,趁着主人二锅头就花生米的空当,把废纸篓里的草稿偷偷拿去装裱捞外快。而郑板桥发现后,也不点破,还故意写了草稿“不可随处小便”偷着乐,不料这六个字照例出现在书画铺里,只是装裱后提升了品位——“小处不可随便”!郑板桥看后瞠目结舌。但糊涂的他,并没有从中得到启发。碰到富商豪门求画,还喜欢耍个小性子,老子没钱也不卖。其实,凭他的艺术造诣和业界影响力,找钱的路子多了去。可惜郑板桥神经搭错了,放任一打发财掠色的机遇擦肩而过,于1766年,在孤苦伶仃中捧着金饭碗凄凉谢幕。
在去年春拍会上,郑板桥的《行书诗翰》以4370万元刷新个人成交纪录,看到这则消息,我的感觉是郑板桥太亏了,即使在九泉之下还要给活人当印钞机。当然,250年的岁月河流,足以淘空许多人事痕迹,而郑板桥的艺术和思想却有历久弥新的市场,也许他的“糊涂”还是有些道理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