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2年11月,刘海粟逃婚到上海,和盟兄乌始光创办上海图画美术学院。长刘海粟1岁的徐悲鸿,循着《申报》上的招生广告前来投考。
1987年7月25日刘海粟在狮城新加坡接受《明报》记者采访时,回忆起这段往事:“徐悲鸿和朱屺瞻、王济远同班,当时在校时,我很喜欢他,他家境虽贫穷,但却非常刻苦用功,古文根底很好,文章也写得好。我们经常一道到郊外写生,我画油画,他跟着临摹,我画水彩,他也跟着画。如此维持了半年左右,有一天,他忽然不告而别, 一连三天没有音讯,实在令人担心。过后,才知道他到了上海首屈一指的哈同花园为其主管姬觉弥作人像画去了。他通过哈同花园主人,结识了不少当代文化、正当名流,也拜了康有为为师、进入蒋碧微家,后又在蔡元培先生鼎力支持下,终如愿以偿地到法国深造。”刘海粟又感慨地说:“学生也好,教师也好,我并不那么在意名分辈分。也许,彼此的世界观和艺术观不同,胸襟有别,出身背景有别,故彼此间一段渊源,却发展了‘冤怨’,这都是我始终预料不到的。”
波及画坛半个多世纪的笔战
1927年,徐悲鸿先生留学回国,不久,受聘于南京中心大学艺术系。同年,刘海粟赴欧洲留学于1931年回到上海。
1932年10月15日,上海市政府举办“刘海粟欧游作品展览会”。展出他欧游前后所作油画、卢浮宫临画、中国画共225幅。
参观展览的各阶层观者达11万多人次,展览会轰动了中外,成为艺术界一大盛事,也由此引发了中国画坛影响达半个多世纪的一场论战。论战的导火线是曾今可发表在《新时代》上的那篇文章。文中有段文字说“刘海粟和徐悲鸿这对师生都因在走向艺术道路的初期,遇上了蔡元培这样爱才惜才的师长,他们的艺术道路才会如此辉煌,反之,将会是另一种样子。”
悲鸿认为该文是对他的欺侮,他在1932年11月3日《申报》上刊出了《启事》,称上海图画美术学院“纯粹之野鸡学校也”。“今有曾某者为文,指吾为刘某之徒,不识刘某亦此野鸡学校中人否?鄙人于此野鸡学校,固不认一切人为师也。”徐悲鸿还指责刘海粟“流氓西渡,唯学吹牛”,这篇文字激怒了刘海粟,他以同样形式回敬悲鸿,称徐悲鸿为“艺术绅士”并言“美专二十一年生徒遍国内外,影响所及,已成时代思潮,亦非一二人所能以爱恶生死之。”
《申报》同时还刊登了曾今可的《启事》。称“今可熟悉徐悲鸿先生在熟悉刘海粟先生之前,彼此都是朋友,固无所厚薄。拙文中亦并无欺侮徐先生之外。此启。”
明眼者一看便知,这场论战,并非师徒之争,而是艺术派别之斗。顷刻间成了新闻媒介的热门新闻,引起了艺术界、知识界广泛关注。
11月19日,徐悲鸿再次在《申报》上刊出《启事》:经蔑之语更甚“……汝乃不及(除非撒谎),绘画之事容有可为,先洗俗骨除骄气,亲有道用苦功,待汝十年。我不诬汝。(乞阅报诸公恕我放肆,罪过,罪过。)
刘海粟看了这第二通《启事》,咽不下这口气,又提笔与悲鸿对垒。这时,他收到两封信,一封是诗人梁宗岱从北京大学写来的,一封是蔡元培先生派人送来的。他先看蔡元培的信。蔡在信中说,看了他和悲鸿在报上的笔墨官司,很不愉快,劝他不要和悲鸿一般见识。“以你目前在艺坛上的地位,与他争论,岂不正好提高也他的地位?兄有很多事要做,何必把精力浪费在争闲气上呢?”梁宗岱的信很长,是系统评论他作品的,其中写道:“志摩看了你的《圣母院夕照》惊呼道:‘你的力量已到了画的外面去了’假若我在场的话,我会回响地应一声:‘不,你的画已入了画的堂奥了!’换句话说,你的画已由摸索的进而为坚定的。而且在神气满足的当儿,由力冲动与崇拜而为力的征服与实现了。”
这两封信,犹似两贴清凉剂,使刘海粟冷静下来,他自问道:谩骂、攻奸、不承认又算得了什么?为什么非要得到别人的理解呢?他忏悔般自谴道:我太意气用事了,竟以“艺术绅士”往返敬悲鸿!即使他不承认是我的学生,即使他初来沪时未曾进过我的学校,但他究竟是一个有才气又刻苦的艺术家,我们应该消除门户之见,携手共振中国的艺术。惭愧,惭愧!我一定要寻一个机会和他谈谈。刘海粟把刚写了一半的论战文稿揉作一团,扔进了字纸篓。
中国现代美术史上这场闻名的论战暂时偃旗息鼓,可它的回响却十分深远,波及数十年后的中国画坛,以致影响到各自的门人和亲属。
总理关心徐、刘的团结
1952年上海美专与苏州艺专合并为华东艺专,刘海粟被任命为校长。
1953年夏天,周恩来总理邀请刘海粟去北京,在百忙中派人把刘海粟接到他的住处。亲切的说:“你在这项工作中为许多私立学校做出了好榜样,把你创办了几十年的上海美专贡献给了祖国,我代表政府感谢你!”
总理又告诉海粟:“徐悲鸿先生领导的中心美术学院的教学也有很多创新的表现。”并具体地向海粟作了介绍,说:“你们可以互相学习嘛。”
海粟点点头说:“是的。我很欣赏徐先生在美术教学上的‘洋为中用’和‘古主今用’方针,他在培养美术人才上做出了卓越贡献,我很钦佩他……”
周总理脸上溢出了满足之色,说“曾有人对我说,你和徐先生长期不在一起,有所隔膜。我当时就严厉的说,不要相信外间传闻,刘先生徐先生都是艺术家,过去又有一段缘分,外间凭猜想是猜不透的。我们还要依靠他们两人团结合作,把新中国的美术教育抓起来,团结就是力量嘛!”
刘海粟连连应着:“对对对,由于我和悲鸿的艺术道路和生活环境不同,又长期不在一起,我们的关系疏远了,曾经有些误解,那时,我们都年少气盛,的些意气用事,现在想来,很没意思。我非常希望悲鸿能捐弃前嫌,我们团结起来,南呼北应,为发展繁荣新中国的美术事业培养出更多更好的人才。”
周总理很兴奋地说:“你的态度很好,我来做这个工作。”
刘海粟说:“我是从旧社会过来的画家,有许多地方需要改造学习,悲鸿对共产党的尊重和信任建国前就开始了,他有很多地方值得我学习。”
“你们互相学习嘛!”周总理又鼓励他说,“你们对美术事业都做出了贡献。你们的团结,关系到新中国美术事业的发展。徐先生有病,性情轻易急躁,你要谅解他。你们的担子很重,国家需要你们,你们能健康长寿,中国艺术画业的发展就有了可靠的条件。”他们从晚上8点谈到凌晨1点多钟。
海粟还未离开北京,周总理就召见了徐悲鸿。廖静文女士在《徐悲鸿一生》中也记述了这次会见。
徐悲鸿向周总理汇报了美术界对第二次全国文代会的筹备情况。周总理在美术界的代表名单中没有看到刘海粟的名字,意识到徐刘之间的误解和隔膜仍然存在。周总理没有明说,只是把刘海粟对徐悲鸿的称赞和肯定转述给了徐悲鸿。徐悲鸿立即领会了周总理的意思,说:“总理,我知道你希望我们美术界团结,这也是我的意愿。可是团结不是一团和气,是有原则的。我认为,画家的品德非常重要。”“不能因为有了画家的头衔而品德就可以打折扣,尤其是在国土沦陷时期,画家的民族气节应当是首位!”他说到这儿非常激动“总理,我认为,任命美术院校领导应该考虑德才兼备的人!”
总理已明白了他的所指是谁,回答说:“徐先生,你的意见完全正确。我们在任命美术院校校长之前,就已作过细致调查研究工作。我希望你这个主席在促进画家间的了解和交流方面多做些工作,对某些画家的经历,要作具体的调查研究,不能只凭道听途说而下结论,请你想念组织,我希望你们美术界加强团结合作,一切以有利于培养新中国的美术建设人才为重”。
徐悲鸿是非常尊重周总理的,徐刘之间的关系,关系到听不听党的话,他还是点了点头,转过话题,谈起了国画的继续、借鉴和发展问题。他说:“素描是一切造型艺术的基础。”
总理赞同的点点头说:“一切艺术都应随着时代发展,停滞了就没有生命了。”
一个月后的9月26日,刘海粟在上海从电波中得知徐悲鸿在第二次文代会期间忽然病逝的消息,他很悲痛。他诚挚地撰文悼念悲鸿,说他去得太早了,说他的去世是中国美术界的一大损失。叶恭绰先生称他这篇文有吴季子墓前挂剑深意。
1994年8月7日,刘海粟逝世,随着中国画坛两位宗师的作古,美术史上这个闻名而又神秘莫测的恩怨故事也该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