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年间,有个御用画师叫禹之鼎的,自小苦练丹青,又融汇各派之长,学识渊博,当时有“禹画圣”的称号,于是他自己颇为自负。
“禹画圣”供职内廷,常听众官称康熙帝天资聪颍,志趣高尚,艺事无一不精,且擅画工。“禹画圣”却不以为然,心想,康熙是皇帝,你们当然要捧他了,我就不信皇帝啥都懂,我“禹画圣”以自己才艺立身世界,岂能与阿谀奉承之辈合污。
话说清圣祖玄烨,听到有此心高气傲的画师,也有心去看看这人倒底有多大能耐。
一日微服来到内廷,见禹之鼎画的《王士桢幽坐篁啸图卷》颇具在野文人那种豪放不拘、精研细绘的画风,看后心自欢喜。
却说皇上骂到,早惊动了众官,都诚惶诚恐地跪拜于阶下,高呼:“吾皇万岁!”
康熙帝笑盈盈地摆手说道:“朕来此观画,不必多礼了。”
“禹画圣”见皇上兴致很好,心想,何不趁此时机试试皇上对画艺修养,也可使自己在皇帝面前显示自己的才能。
于是出得列来,朗声奏道:“臣禹之鼎叩见圣上,愚臣才疏学浅,画工粗犷,请圣上指教!”
康熙帝一边说;“免礼平身。”一边端详着禹之鼎,心想,这分明是要看我有没有赏画水平啊!亏这老儿还有个性,于是兴奋地说道:“你这画,章法严谨,行笔坚硬,用量圆润,浓淡相浑厚而滋润,一山一石,一竹一水,随意挥洒,虽受尺幅之限,却含‘拂云擎日之态’,王士桢独坐幽篁中,两眼迷离,虽有避世厌俗之意,却露孤芳自赏之情吧?”
禹之鼎听得目瞪口呆,微露羞赧之色,忙跪下说道:“在下之画技,与名人相差甚远。”又双手呈上一幅画卷:“圣上精通画意,请万岁爷观赏此画之意境,小人聆教之!”
好个“聆教之”,原来禹之鼎听到康熙帝评画中暗讥他“孤芳自赏”,虽微赧于颜,但不甘就此罢了,便来个“以攻为守”。
禹之鼎呈上的是一幅很少为人所知的古画,他心想你皇帝如没点真才实学也难论此画了。
康熙帝一听,暗想,不知这“怪才”拿什么画来考朕,心中也很好奇,就说道:“你将画悬挂于壁,朕与尔等共赏之。”
内廷众官,见康熙帝赏画论艺,就攘挤一堂倾听受教,此时见“禹画圣”拿古画来考皇帝,都惊得倒吸一口凉气。
画卷渐渐展开,只见一幅奇崛豪放的泼墨山水呈于眼前,章法实在出奇,突兀的山岩如铸铁所成,或云或泉,因其形似,如同水自天而泻,自然天成,不见墨污之迹,这种磅礴灏翰的画面气势逼人,观者都惊得鸦雀无声。
康熙帝缓缓地端起茶呷了一口,寻思着,内廷秘藏无数历代名画,此画却第一次见得,就凭这“怪才”呈上的这张画,朕也该恕他无罪了。
“禹画圣”见皇帝端杯寻思,心里暗自兴奋,在旁用踌躇满志的眼光扫了一眼冥思苦想的众官员,自负地用二根细细的手指捻着稀疏的胡子。
这时康熙帝轻轻放下茶杯说道:“朕纵观此画,由近及远,山石嶙峋有次,造型迥异,可谓鬼斧神工;涓涓细流统贯全画,有来有去,可逐流溯源,淡骨浓色的云霭推着苍郁的松涛,如闻其声,又添几分神秘的色彩,美也!”
众官员听到康熙帝生动的评画顿时活跃起来,用钦慕的眼光注视着皇帝。“禹画圣”却在旁把嘴一撇,意思是,就章法、笔触、款式论画,只算程式化语言,说清画的出处才算“雅韵博古”呢!
康熙帝看在眼里,心想:“好啊!这才叫‘棋逢对手’。”于是兴致盎然地站起来踱了几步,说道:“自古画有六法三品之说,古人云,气韵生动,出于天成,人莫窥其巧者,渭之神品;笔墨超绝,傅染得宜,意趣有余者,谓之妙品;得其形似,而不失规矩者,谓之能品;此乃三晶。”
“禹画圣”听到此,头也不晃了。双眼瞪着康熙帝。只见康熙帝微笑着又说:“朕曾闻,唐末有王墨者,落魄不拘世故,多放遨于江湖间,善以泼墨作出山水松石,世人无不叹其精妙,朕观此画即王墨神品也!”
众官员都为康熙帝渊博的谈吐所折服,赞声哄然四起,禹之鼎却羞得满面通红,慌忙跪拜于地连连说道:“万岁爷天聪多能,臣等莫及也!”
这时康熙帝心想,现在待朕试他学识如何了!于是反问道:“禹学土见识深广,可知王墨奇异的画风如何作成?”
这一问,不少官员瞠目结舌,惊慌地望着禹之鼎,但见禹之鼎小心地说道:“圣上学识渊博,愚臣岂敢‘班门弄斧’!”
康熙帝哈哈笑道:“画艺切磋乃是乐事,说说不妨。”
禹之鼎才开言道:“臣闻,王墨嗜酒成性,每欲作画,必沉酣之后,用髻取墨抵绢上,泼墨作画,盖能脱去笔墨畦町自成一种意度,因兼移其神气,果然妙不可言。”
康熙帝兴奋地听着,一边手扶案上用笔勾绘着什么,待禹之鼎讲完,康熙帝将他画的往上一举,众官一瞧,不由自主地哎呀一声,原来康熙帝眨眼之间已将禹之鼎维妙维肖地画于纸上,画中禹之鼎虽然仍是自负地撅着两撇胡子,而那种趾高气扬不可一世的神气已经没有了。康熙帝又一抖手腕,一行圆劲苍秀的行书留于纸上:“艺海无涯,虚怀若谷。”
从此就流传着一段康熙论画的佳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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