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板桥是清朝闻名的画家和书法家,“扬州八怪”之一。他在书画上的成就为人熟知,但他的医术如何了得,恐怕知道的人就不多了。
乾隆年间,山东闹灾荒,老百姓四处逃亡,甚至出现了人吃人的惨剧。潍县城里也随处可见饥民,一个个衣着褴褛,形容憔悴。时任潍县县令的郑板桥视察灾情后,立即下令开官仓赈灾。消息传开,满城欢声雷动,四方的灾民们也都聚了来。哪知道没过两天,“上面”发下话:没有命令,地方官不得乱动官粮赈灾。
无奈之下,郑板桥改为让灾民们修补城墙,疏理护城河。这叫以工代赈,干活得管饭呀,给官家、给皇上干活,理当用皇粮管饭了!支撑了一段时间,郑板桥又发起愁来,县城的几个官仓一点一点的都见了底,向上面要粮,几次三番,就是没有动静。
按理说,县城里还是有粮的,那些大富商的家里,余粮堆积如山,就连狗都吃得胖胖的,随便哪一家答应开仓,都够全城灾民吃一段日子的。可是这些人全都为富不仁,一毛不肯拔。
这天中午,郑板桥为赈灾的事正要出门,家人拿着一张拜帖来报:外面莫公子前来拜见。
郑板桥一皱眉,说:“又是莫公子,说我身体不适,不见!”
这位莫公子,这几天天天都来,听家人说,是哪一个富商家的,以前没有过交往,这是要来巴结郑大人
郑板桥对这些富商们正心中恼恨,哪有心思去和他应酬,所以对这位莫公子一直不理。
赶走莫公子,郑板桥穿上平常的衣服,戴上斗笠,叫上一位家人,走出家门。
两个人走在街上,郑板桥看见路旁有一个茶铺,就领着家人走进去。
这茶铺对面是一家朱门大户,门前大石狮子,丈高的院墙,绵延出一条街去。郑板桥知道这家也是一户富商,却不知主人姓氏。
这时,那家的侧门开了,走出一个管家模样的老者,向这边的茶铺过来。开门时,看见这家院中种着许多竹子,有些竹子已经高过了墙头。
那管家进了茶铺,主人早沏上了一碗茶,不等吩咐,又称好了一包茶叶,放在那人面前,一面问:“王管家,莫老爷的病,今天怎么样了?”
王管家摇着头叹了一口气,说:“家里预备后事了。”
那茶铺主人也叹了口气,说:“为了这点事,后悔成这样,真是……”
王管家说道:“不不,你不懂,他们这些爱画的,一旦成了迷,几张画真的比命还重。”他品了一口茶,又说,“说实话,那赵孟蠫的真迹我也有福看过,只是看不出有什么好。还有咱们的知县,郑老爷的字,六分半书,七扭八歪的,可是,老爷就是当作性命宝贝,别人碰都不让,看呀摹呀画呀,这下好,自己不小心,灯打翻了,画烧光了!”
这位王管家嗓门很大,边说边比划,茶铺主人听得聚精会神,郑板桥也听得真切。
茶铺主人忽然好意提醒道:“我有个主意,他这病,光吃药不成,还得从病根下手,马上叫莫公子找郑老爷,求他多画两张,出重价……”
王管家摆着手,说:“想到了想到了,公子几次三番去拜求郑大人,可这些天大人一直没有空儿,一直不见!”
两人又叹气,王管家站起身,拿起茶叶,说:“我得回去,实在偷不得闲,忙过这阵子,咱哥俩再聊。”
王管家和茶铺主人的对话,郑板桥全听在耳里,想起自己初到潍县上任,熟悉自己的人不多,便觉得眼睛一亮,心里有了主意。
快到傍晚的时候,莫府的门前来了一个先生,后面跟着一个仆人,仆人背着个长青布包袱,上前拿起门环,“叮叮”叩打。
家人出来,那先生施礼说:“在下行医为生,擅长内伤症候,初到贵地,听说府上老爷身染小恙,毛遂自荐,斗胆来看看。”
这时,那王管家也过来,见这先生双目炯炯,神采奕奕,言谈举止间透出的气度颇不平常,不敢怠慢,忙把先生请到里面,一面又去禀报。
不多时,莫公子亲自过来迎接,谈了几句,便引先生和仆人前往莫老爷养病的地方。
看得出来,这莫家家资雄厚,府里面楼阁精美,花树繁盛。最多的却是竹子,成片的,三枝两枝聚在一起的,随处可见,高矮粗细,各种各样。众人穿园过廊,走了很长的一段路,才到莫老爷的住处。
莫老爷子躺在床上,正有人喂药。他的眼窝和两腮都深深地陷了下去,面色苍白,目光呆滞。药喂上一口,半天才咽下去。
莫公子向先生介绍道:“这位就是家父。”过去把老爷子扶着坐起,挽起袖子,请先生搭脉。
先生点头,过去搭了会脉,就起身到桌子旁,纸墨笔砚早有人伺候好了,他坐下提笔,方子一挥而就,递给莫公子,说:“可用与否,请公子决定。”
莫公子也略通医道,接过药方,看见上面有鲜霍香、陈皮、郁金、竹叶等药物,行气开郁,清心火,补气血,药虽对症,却看不出有什么不平常的地方,心中不免失望,嘴上就说:“这方子高明之处,还得请教先生。”
这先生点头,微笑着说:“方子普通,不平常的是药引子,我把这引子带来了!”说完向同来的仆人点点头,那仆人把包袱打开,里面是两幅画,有人帮着把画展开,一幅是山水,一幅是兰竹。那张山水画很是陈旧,兰竹画是新的,新画上花木怒生,更让人觉得生意盎然,生气无限。
忽听莫老爷子“啊”了一声,众人连忙回头,看见他紧紧盯住了这两张画,挣扎着起身,莫公子和几个人连忙扶他下床。
莫老爷子细细地看着画,嘴里喃喃低语,扭头再看一眼那药方,忽然向先生倒身下拜,说:“小民莫高,拜见郑大人!”
莫公子愣了,说:“什么什么,什么郑大人?”
莫高气喘吁吁地说:“蠢才,见了那药方上的字,又见了这画,还不知道,这位先生就是郑板桥郑大人!”来的先生正是郑板桥,见屋里人都要下拜,他连连拦阻,说:“听说莫先生不小心,失手烧了许多名画,因此生了这场重病,莫先生是这样的一位性情中人,让人好生相敬,忙过来看看,带了两张画,就送给莫先生,希望能略解些苦痛。”
莫老先生摇摇头,慢慢地低声说:“大人厚爱,小民感激不尽,只是,小人日后再也不敢近画了。犯了这样大的罪过,实在是该死,小人的罪过,就盼着来世能赎了……郑大人带来的这两张画,那张王摩诘的真迹,对大人来说,也一定是无价的神品,小人更不敢留。大人的厚恩,只盼来生能报。”
听了他的话,莫公子等人都锁起了眉头,知道这老爷子仍是没有活下去的念头。
郑板桥却笑了,说:“莫先生只管留下,名家的真迹确实珍贵,但不是神品!”
莫老先生听了,不禁有些不明白,问:“为何不是神品?小人要请大人指教。”
郑板桥说道:“这些名家的画,夺天地的灵气,溶自己的精魄,浸了许许多多的心血,确实了不起,让人相敬。但是郑某觉得,这不如去为百姓解忧排难。如今的百姓,水深火热,饥寒交迫。倘能让天下温饱太平,则使天地多彩,河山增色。这是用天地作纸,自身为笔,心血当墨,最能称得上神人神品了!郑燮不敢妄想,此生只求多为百姓行些方便。”
莫老先生听着,沉思了一会儿,点点头,说:“无怪乎小人临摹大人的画,画中的气象始终不得万一,大人心中有了这个念头,在纸上落笔,气象怎么能一样。小人惭愧。”说完话,扭头对莫公子说:“怎么还不去预备酒饭,今天,说什么也要和大人喝一杯。”莫公子答应着叫人,莫先生说:“你亲自去!”莫公子有些犹豫,老先生怒道:“我没事,刚才得了做人作画的真义,除了病根,那件事放得下了。”
莫公子见父亲说话语声有力,行动虽然还显着虚弱,但是病情似乎已好了一半,就吩咐别人过来扶着,亲自出去预备了。
莫老先生又向郑板桥弯身打躬,说:“小人这条命,多亏了大人医治。”板桥笑笑,还礼说:“郑某有一件事,要相求莫先生。”莫老先生略略感到诧异,说:“您有什么事,要我……”忽然点头,说,“知道了,知道了,小人也早有这个心思,只要大人喝上小人的一杯水酒,马上开仓,所有余粮都由大人调用。”
郑板桥一阵惊喜,连忙拜谢,莫先生连忙还礼,说:“我该替百姓谢郑大人才对!”
两人只是相互拜谢,一不小心,头“砰”地碰在了一起。众人连忙扶住,都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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