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家班”与“入室弟子”

——一位画家朋友进修前后的经历

□刘小龙

我有位朋友，画了大半辈子的画，无师自通，自学成才，在当地小有名气，平时靠朋友们的接济和支持，以及隔三岔五地给些企业画点画，搞点笔会，日子过得倒也风平浪静。可是，随着近几年来“名家办班”的风起，看着一些同行去北京“名家班”镀金回来，摇身一变，画价扶摇直上，有的靠卖画买了宝马，换了大房子。我这朋友有点沉不住气了。最初，听说哪个画家发了，他还是抱着怀疑的态度，隔岸观火，有点不以为意，不为所动，或者说有点清高。可是身边一个个画家都去进修镀金了，显得自己形单影只，成了另类。而且，有的同行学习回来竟然对他的画指指点点，甚至有人背后嘲笑他的画是商品画，难有突破时，他终于坐不住了！勒紧腰带，东挪西借，凑够了数万元学费，负笈北上，成为了北京某画院某某名家班里的一员。

可是，我这朋友天生有点书呆子气，到“名家班”里根本吃不开。原本他以为“名家班”某某名家很敬业，能多指点一下自己，没想到这位名家只是开班第一天露了个面，讲了一通套话，评点了一下学员们的作品，就走人了，剩下的是其弟子助教作辅导。不仅如此，某某名家一走，课堂成了大家互相交换名片互相交流感情的Party。下了课，学员们成帮结派下馆子，今天我请客，明天你做东，有的晚上还去唱歌泡脚，找乐子……我这朋友省吃俭用过惯了苦日子，根本不愿入伙合群。于是，他在这个班集体里又成了形单影只的孤家寡人。每天在那样的氛围中画自己的画，和自己在家画没有多大区别。他对当初报名进“名家班”的决定甚至产生了怀疑，可是，已经骑虎难下了。除了中间回家几次外，一晃“名家班”到结业的时候了。在结业典礼上学员们一一和某某名家合完影后，助教又说了：“有些学员在本次进修中进步很快，意犹未尽。为满足学员们得到某某名家真传，继续深造的愿望，大家可以报考某某名家的硕士研究生班，成为某某名家的入室弟子，学费再交四万……”此言一出，众学员纷纷热烈鼓掌回应，大半学员表示愿意继续深造。我这朋友犹豫了：学还是不学？不学吧，只能打道回府，可是啥也没学到，一点收获也没有，无颜回去见江东父老啊！还是继续学吧，毕竟这是入室弟子，和名家面对面了，既来之，则安之。于是，我这朋友狠狠心，给他老婆打了个电话，叫他老婆又凑了几万给他打到了卡上。

这次，我这朋友和七八个学员还真走进了名家的工作室，举行了一个简单的拜师仪式，挂上条幅，照了相，算是有了真凭实据。之后，名家开始教授自己那套理论技法，其余时间就是叫这些入室弟子临摹他的作品。其间放假，我这朋友和其他入室弟子一样回到故乡不约而同地为老师准备了家乡的特产，算是孝敬老师的一点心意，以增进感情。老师自然是照单全收。但学习上的事，一码算一码，老师还是严格要求，比如去采风、写生的费用，比如出画集、做宣传、办展览，除了老师联系的赞助需要大家画副画答谢以外，剩余费用一律由学员们平摊。不仅如此，老师还婉转地叫他们帮自己卖画，说入室弟子可以拿到优惠的价格……庆幸的是，几个月下来，我这朋友“学业有成”回来一出手，我们都感觉他画得已经很像他老师的面貌了，不禁感叹：不愧为某某名家的入室弟子啊！没想到，我这朋友有种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的感觉，他说其他入室弟子画得也和他差不多，说着拿出他们的作品集给我们看，果然，他们的画风都仿佛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其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这朋友一直未走出他老师的影子，虽然有画商知道他是某某名家的入室弟子，可却没有一位画商愿买他的作品。

后来，我这朋友因为没帮某某名家卖过一张画，也不好意思与老师联系，再没去登门“入室”过。但他从媒体上得知他老师近两年来招的入室弟子一批又一批，已经超过百余人时，他彻底醒悟了：历史上，书画大家招入室弟子对学识、人品、艺德等方面都有严格的要求，终其一生入室弟子也不过一两位，而如今所谓的某些名家为了名利金钱，大肆“扩招”，可谓弟子三千，“桃李”满天下，可是又有几个能真正得中华书画之衣钵，继承发扬光大的呢？我这朋友又用了近一年的时间痛定思痛，否定自己，逐渐走出了其师——某某名家的影子。如今他重新找回了自己，还是画他以前的风格，朋友们感觉那才是属于他自己的，所以都去给他捧场，谁搬家或装修，送礼或请客，都用他的画。我这朋友现在蜕去了那层“镀金”，变得特别真实、现实，他每天都在画画、卖画，他说他要还债，还当初去“名家班”与“入室弟子”镀金时欠下的外债，还完了就轻松了……他还说，谁要再跟他提他是某某名家的入室弟子，他就跟谁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