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中国成立以来，辽宁籍书画家一直都是颇为活跃的艺术群体，在创作方面取得了值得称道的成就。但同时，也必须清醒地认识到，辽宁美术在创作环境、理论建树、市场培育、对外宣传等诸多方面仍然存在许多不足。这些不足影响了人们对辽宁美术的深入认识，影响了对老一辈美术家的学术定位，也影响了当下美术创作队伍的进一步提升。

　　辽宁的老一辈美术家，他们的艺术成就和艺术价值得到了很高的评价，但是，为什么他们的公众知名度和市场价值相对而言却显得十分有限？造成这种现象的原因仅仅是因为宣传不足吗？为探究这一问题的根源，记者专访了辽宁省文艺理论家协会理事、沈阳市文史馆研究员、沈阳书画院创研部副主任马喆。

　　马喆对美术史以及当下美术发展有较为深入的研究和观察。面对记者的疑惑，他给出的答案是：“最根本的原因在于我们缺乏基础理论研究、缺乏史料整理，同时，我们的艺术批评也没有发挥出应有的作用。 ”

　　“鲁美四老”是当代辽宁美术发展的基石，他们担当了传承者、传播者和开拓者的角色，是毫无疑问的艺术大家……他们在传统绘画方面各有建树，均有很高的艺术造诣……历史的遮蔽和地域局限性导致他们的艺术价值没有被充分认识

　　“晏少翔、季观之、钟质夫、郭西河四位先生都具有很高的艺术造诣，尤其是在传承中国古典山水、花鸟、人物画技法方面作出了突出贡献，他们为东北培养出了一大批优秀的美术人才。 ”马喆说，“四老”的学术地位是毋庸置疑的，“他们对辽宁美术事业发展和地域文化建设都有不可或缺的重要意义。 "四老"是当代辽宁美术发展的基石。他们担当了传承者、传播者和开拓者的角色，是毫无疑问的艺术大家。 ”

　　“鲁美四老”有的毕业于辅仁大学，有的在国立艺专接受教育，还有的则是遵循中国传统师承方式学习绘画。他们早年活跃于北京，艺术风格属京津画派一脉。上世纪二三十年代，他们先后加入湖社画会，与齐白石、黄宾虹、汪慎生等著名画家多有往来。新中国成立后，“四老”因受聘于东北美术专科学校（即鲁迅美术学院前身）而来到东北，他们把京津画派的艺术理念以及个人的创作风格带到了这片黑土地，充实了鲁迅美术学院国画系的教学工作，培养了一批又一批学生，为中国传统绘画的传承作出了巨大贡献。马喆认为，“传承”是“鲁美四老”对美术事业发展作出的最重要的贡献。

　　“他们的个人艺术成就也同样值得我们记忆。 ”马喆说，“四老”在传统绘画方面各有建树，都有很高的艺术造诣，“晏少翔先生很精到地表现出了传统古典仕女画的造型特点。季观之先生长于山水画，传承了宋元时期山水画的艺术特色，在表现东北地域风貌方面，他的创作具有开拓性意义。钟质夫先生擅长没骨花鸟画创作，他的创作达到了相当的艺术高度，很有分量。郭西河先生则精于小写意花鸟画，他吸收了王雪涛小写意花鸟画的技法特点，加之匠心独运，形成了极具个性的小写意花鸟画艺术面貌。 ”

　　“四老”的艺术特色鲜明、技法精湛，各有一片施展的天地。不过，随着时代大背景的变化，传统题材的中国画创作一度被边缘化，而现实主义题材创作则成为了画坛主流。由于“四老”的艺术风格并不适应于当时表现现实生活的要求，因此，他们的创作受到了制约，走入沉寂期。改革开放后，艺术创作逐渐回归到百花齐放的发展态势，不过，“四老”的创作高峰期也已然临近尾声。

　　马喆说，艺术家必然要在时代中生存，“四老”在青年时代所接受的艺术教育和审美取向决定了他们的艺术风格和艺术理念。 “他们擅长的是传统绘画，而不是现实主义题材创作，因此，在时代洪流的冲击下，不可避免地遭遇被历史遮蔽的命运。我认为，这是今天他们的艺术价值没有被充分认识的客观原因之一。 ”

　　另一方面，对“四老”的艺术评价因地域因素的影响也受到了一定的弱化。马喆说：“新中国成立以来，东北集聚了一大批具有很高艺术成就的艺术家，不过，他们的影响远不如他们实际的艺术水平那么高，往往只能构成区域性的影响，而不能辐射全国。 ”

　　如果说历史的遮蔽和地域的影响是导致今天不能正确评估“四老”价值的客观因素，那么，马喆认为，从主观层面来看，辽宁美术界在资料整理、理论建构以及艺术批评等基础工作方面的表现也不尽如人意。

　　理论研究不足影响了外界对辽宁乃至东北地区老一辈美术家的价值认同……艺术家的艺术地位需要作品来确认，而作品的艺术含量需要理论去总结和建构……现在缺乏肯做基础工作的学者

　　尽管马喆从事的工作就是艺术批评和理论研究，但是，他依然非常坦率地对辽宁美术的基础理论研究和艺术批评工作提出了批评，“时至今日，我们甚至没有一部能够完整勾画辽宁美术事业发展的著作。 ”他认为，正是由于基础理论研究不足和批评工作不到位，直接影响了外界对辽宁乃至东北地区的老一辈美术家的价值认同。

　　“以"四老"为例，虽然在改革开放以后，人们逐渐认识到他们在继承传统和开拓创新方面所取得的成就，但是，这种价值回归还远远不够。造成此现象的原因，正是理论研究的缺失。 ”马喆说,“"四老"对地域文化和地域美术事业作出了重大贡献，但是，他们却没有声名远播，原因是我们对他们艺术创作的研究很不深入，对他们学术地位的评价也很不充分。 ”

　　众所周知，如齐白石、黄宾虹等著名画家，有关他们的理论专著和评论文章多不胜数，全国各地有大批学者致力于对他们的专题研究，有关他们艺术成就的总结和梳理十分完备。对此，马喆遗憾地透露，目前很少有针对“鲁美四老”的深入的个案研究。“这是一个必须引起我们重视的问题。"四老"中的三位已经辞世，他们的面孔正在逐渐淡出公众视野，而我们却还没有对他们进行完整的总结，没有充分发掘他们的价值，这无疑是美术发展的损失。 ”

　　有些艺术家的创作成就需要经过历史的沉淀，逐渐被人接受；有些艺术家则可能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被湮没在历史的进程中。马喆认为，要记住一位艺术家，不仅要依靠他们留下的作品以及资料，也要依靠理论研究得出的成果，“艺术家的艺术地位需要作品来确认，而作品的艺术含量需要理论去总结和建构。 ”马喆说，作为评论家、理论家，有责任用自己的工作来将那些优秀的艺术家的名字载入史册，“一个出色的研究者应当把自己的文章、著作当做作品来看待，用学者的责任和理想与艺术家产生心灵上的沟通。只有这样才能沉下心去搞研究，才能得到丰厚的研究成果。我们现在就是缺乏这样肯做基础工作的学者。 ”

　　同时，马喆认为，艺术家本人也要重视理论总结。他说：“齐白石、黄宾虹、傅抱石等艺术大家除了创作出许多杰出的作品之外，还留下了不少有价值的画论、著述以及对美术史发展有意义的经典文本。而我们东北的画家在这方面则存在明显的不足。不管是老一辈画家还是现在活跃在画坛的中青年画家，都缺少对个人创作的理论总结，这无疑影响了辽宁籍画家扩大影响。 ”

　　艺术品进入市场的过程是有规律的，只有遵循规律，才能真正实现艺术价值和市场价值的统一……“鲁美四老”的市场价值还没有得到充分体现，市场价格被严重低估，未来具有很大的上升区间

　　因为艺术价值的发掘不足，进而也影响了市场价值的释放。在马喆看来，艺术品进入市场的过程是有规律的，只有遵循规律，才能真正实现艺术价值和市场价值的统一。

　　马喆说：“艺术品进入市场的正常轨迹是：作品问世后，首先由批评家介入，然后通过经纪人举办展览，进行推广、宣传，最后进入市场。如果违背这个规律，作品在市场上一定走不远。从目前辽沈地区的情况来看，大多数艺术品在第一阶段就没有做得很充分，也就是批评工作的欠缺。推某件作品进市场，第一是要为它的艺术价值做出明确的定位，之后再根据定位来开展宣传。少了艺术价值定位这个环节，或者是这个环节做得不好，而只是单纯利用炒作手段来推进，那么市场的成长性不会达到理想的效果，炒作出来的市场影响也肯定是短暂的。连艺术价值都没有阐释清楚，市场又如何能够对等地体现出商业价值呢？ ”

　　艺术品的价值有几种体现方式，其中一种是学术价值，也就是艺术品本身的艺术内涵。马喆感到有些无奈，“我们整理了多少关于我们辽宁画家的资料呢？我们有没有为他们建立起学术地位呢？ 2011年5月，齐白石的作品《松柏高立图·篆书四言联》在中国嘉德举办的拍卖会上以4.255亿元成交，创造了中国近现代书画的新纪录。仅仅十年左右的时间，齐白石的市场价值从百万跃升到过亿，而我们的老艺术家的作品却依然在市场中沉寂着，没有形成热点，因为我们进入市场的第一步就已经先天不足，没有使他们的学术价值得到更大范围的认可，所以很难在市场上实现价格提升。 ”

　　马喆承认市场价值也会受地域的影响。 “东北集聚了一大批具有很高艺术成就的艺术家，不过，他们的影响并不如他们实际的艺术水平那么高，作品价值被认可的范围是区域性的，因此，在市场上也出现了一种区域性的落差。我个人认为，这种落差的出现是合理的。毕竟我们的理论建构不够系统，学术研究也不够深入，画家的学术地位有限，通俗地来说，没有包装到那么高的层次，市场反映出的价格自然也不会处于非常高的水平。没有全国性影响，又何谈全国性的市场呢？ ”

　　“客观地说，"鲁美四老"仍不是国内大型拍卖行青睐的对象。原因正如我之前所说的，包括历史的遮蔽、地域的局限，还有理论研究的不足。但是，他们的作品具有很高的艺术水准，这是毋庸置疑的。有的画家的作品价格虚高，实际上无法流通，而"四老"的作品在辽沈美术市场能够流通，流通性是具有真正市场价值的体现。 ”

　　马喆希望厘清一个错误的观念，“大家往往把市场价值和市场价格混淆了。不具有流通性的作品只能说有市场价格，而不具有市场价值。市场价值的基本条件是要具有流通性。另一方面，市场价值与艺术价值基本上是对等的，如果出现不对等的情况，说明作品的艺术价值没有被充分发现和认可，缺乏学术支撑，没有品牌效应。 ”

　　不过，马喆也表示，正是由于目前以“鲁美四老”为代表的一批老一辈艺术家的市场价值还没有得到充分体现，因此，他们的市场价格被严重低估，未来具有很大的上升区间。 “客观地说一个地区艺术品市场的形成和发展不是一蹴而就的，需要以艺术精品作为市场的引擎，需要艺术批评的推动，需要投资资本的高度介入，需要逐步完善的市场体制，只有在此基础之上，才能构建成熟的艺术品收藏和投资平台。 ”

　　东北三省的艺术品收藏与投资市场，还处在平稳发展时期，收藏者的眼力和市场运作能力有待提高……真正的收藏家，应持“藏于心中，展示于外”的胸怀，还原艺术品的公众性审美功能

　　在当今商品经济为主潮的时代，艺术家、艺术批评家还有收藏家都应当建立一种追问意识，不断探寻“什么是真正的艺术品？ ”，“怎样才能使艺术品留存下去？ ”，“怎样使艺术品具有真正的价值”。马喆认为，如果不时时反思这些问题，跟着炒作的风潮跑，就会忽略很多真正有意义的工作，造成艺术品市场的泡沫，从而使艺术蒙羞。

　　“东北三省的艺术品收藏与投资市场，还处在平稳发展时期，收藏者的眼力和市场运作能力有待提高，对画家艺术风格、品位格调、学术地位的研究还需要进一步深入。 ”根据马喆的观察，目前，东北地区的收藏家对“鲁美四老”的作品较为关注，他提醒说，由于老一辈艺术家的作品资料比较少，学术研究不足，可能存在真伪难辨的现象。

　　他认为，老一辈美术家的作品需要经过一个去伪存真的过程，“一些老先生已经不在世了，他们的作品散落在不同的藏家手中，去向不是很明确。作为研究者，我很渴望看到更多的老艺术家的作品被展示出来，不仅可以令世人欣赏他们的精湛技艺，也有利于我们开展学术研究。如果研究者只能靠看画册来收集资料，那便不可能形成有价值的成果，长此下去，将来大概没有人能够分辨老先生们的作品的真伪了。 ”

　　收藏家的心态很重要，马喆认为，真正的收藏家，应该持“藏于心中，展示于外”的胸怀，应当还原艺术品的公众性审美功能，尤其是那些缺少资料整理的老艺术家的作品，更应该向公众展示，让更多的人欣赏、鉴别、评价和研究。

　　马喆告诉记者，从西方美术界的经验来看，艺术品一般有几种去向：国家收藏、机构收藏、私人收藏。而目前，辽沈地区基本是以个人收藏为主，虽然博物馆、美术馆等机构也收藏了一部分老一辈美术家的作品，但是数量有限，不够系统。他说：“齐白石的作品在北京画院有很系统的收藏，吴冠中的作品在上海美术馆也有系统的收藏，但是，我们的"鲁美四老"的作品却鲜见系统的收藏。由于民间收藏比较散乱，很难说清去向，于是造成了我们对"四老"的研究越来越泛化，缺少个案研究。在这种情况下，他们的价值就愈加可能被遮蔽掉了。 ”

　　马喆说：“老一辈美术家在绘画传统的传承、历史文化的开拓以及人文精神的传播等方面都作出了重要贡献，取得了突出的成就。作为他们的后来人，我们有责任把他们的创作和思想建构成理论体系，让他们享有他们应当享有的艺术地位。不做好这些工作，仅仅寄望于通过短暂的市场炒作就令他们的作品价格飙升，显然是不现实的。 ”

辽宁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