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抱石《东山携妓图》
傅抱石先生在山水画上的成就,主要表现在开今风、创新貌。而在其同时所擅的人物画上,则主要是上古衣冠的一统天下。
抱石先生的人物画,早期追随顾恺之的风神,人物的形态和春蚕吐丝般的线描,无不高古而典雅。后来,他又取了陈洪绶的造型、石涛的意趣,由自我的性情统领驾驭,形成了独特的自家风格。张大千先生1946年题傅抱石先生《擘阮图》说:“画境以冷为难,比之诗人,惟昌谷有焉。抱石此作冷而幽,八百年来无此笔!”他一语道出了傅画的妙谛——高古幽冷。
《东山携妓图》,纵79厘米,横37.5厘米,纸本设色。款署:“淑宾同志指教,一九六四年抱石南京记。”察其画风,应是傅先生四十年代后期至五十年代前期所作,六四年补题赠予淑宾的。旧作而后题,在抱石先生画作中并不鲜见。这是古今许多画家都存在的现象。
《东山携妓图》,笔者所见有三幅,其一作于1944年端午。其二作于1945年3月。二图皆画谢安携二妓,前图谢面向左,后图则面向右。此为第三幅,主人公亦面左,携二妓前行,无纪年,创作年代,应晚于前两图。
“东山携妓”,典出《晋书•谢安传》,晋高士谢安,字安石,因不满朝庭昏庸、官场腐败,称病辞官,隐居浙江上虞之东山,闲时携妓出游,歌吹漫舞。以行为的放浪风流,掩饰对国家前途的忧虑和怀才不遇的愤懑。李白有诗曰:“……谢公自有东山妓,金屏笑坐如花人。今日非昨日,明日还复来。白发对绿酒,强歌心已催。君不见梁王池上月,昔照梁王樽酒中。梁王已去明月在,黄鹂愁醉啼春风……”,是借这历史故事,抒发自己的慨叹。傅先生“醉翁之意不在酒”,不在谢安放浪的形迹,其隐饰着的内涵和真情,才是先生为图的宗旨。图作三人——拂袖前行者谢安,其后随行者为歌舞妓二。全图不作背景,简洁而明晰。谢安宽衣大袖,直面而行,与相随二妓全无顾盼与呼应,脸上着意加重的眼窝,似密布的愁云,炯然有神的眼目,含着隐忧,悲怆与刚毅。二妓面容娇美,相行相随间似互有交流,她们满目茫然,似对主人公的种种举止有殊多不解。在图中,她们的角色既用以形成对比、陪衬主体,又用以调剂色彩,丰富画面。畅劲的线描,显然取意于顾恺之,却又增加了率意的成份。顾恺之说:“四体妍蚩,本无阙少于妙处,传神写照,正在阿睹中”。傅先生的人物画抓住了顾氏的这一精神。所谓“阿睹”,就是眼睛,灵魂的窗户。顾恺之特重点睛传神,傅先生则把这一“点”大大发展了。其三女益瑶有一段关于他画美人眼睛的生动文字:“我一闭目,便浮现出父亲画美人眼睛时的情景。专注得甚至有些儿紧张的神情不断地把眼镜摘下又戴上,不时地弯下腰预备动笔,又挺起身子细端详,仿佛自语,又像在与画中人相聊。他手中一支细笔沾了墨,不断地在唇上舐弄,直到感觉最好的时候,才伏下身子。父亲画出来的眼睛,从浓到淡,从近到远,有无数的层次,只有父亲这样精细的心与手,才能画出这种细腻复杂、变幻多端的眼神……”,画美人如斯,画文人雅士同样如斯。我们不是在谢安的面容上,看到了这样的眼神吗!
历史上,以东山携妓为题作画者并不少,如明代的沈周、郭诩,清代的华嵒,都有作品传世。其中,郭诩(1456—?),(字仁宏,号清狂,江西太和人)的一幅墨笔白描作品,与傅先生此图章法略似。不知先生作此画前,有无看过他的这位四百年前老乡的作品?
王原祁说过:“画须自成一家,仿古皆借境耳。”道出了中国画传承过程中“仿古”的真义。仿是借鉴,是借境。拒绝仿,是愚者的行为。抱石先生人物画的鲜明风格,也正是在合理借鉴古人的基础上形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