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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翚( 1632 ~ 1717 ) 溪堂佳趣图
设色绢本 立轴
1692 年作
136×61cm
文人做事讲究心情,心情合乎的时候,为诗者文采飞扬,为画者笔传灵性,无论诗人画家都一样。所以,一篇能够读出快感的文字或者一幅养心悦目的画图,其创作状态往往与作者的心情有关。灵感喜欢与快乐作伴,千真万确。
《溪堂佳趣图》就是一幅快乐心情下创作的作品。此画作于 1692 年,正是他北上京城主笔《康熙南巡图》的第二年,设色绢本,立轴,纵 136 厘米 ,横 61 厘米。康熙南巡是一件大事,作为一名画家,能用自己的画笔为康熙南巡画画,不要说没有功名的王翚,就是对功名显赫的宫廷画家或者文化权贵们来说都是一件无比自豪的事。所以王翚为这件事骄傲了一辈子,他在此后创作的许多作品上都钤一方“清晖”印,就是缘自这份骄傲。那几年他的心情,仿佛胸中有个圆月亮,天天都是中秋。在这样的心情里绘画,笔头沾满诗意,故而此画绘江南水乡风景,烟汀柳岸,疏林密竹,小阁临溪,古树围屋……风景里,老翁南窗品茶,双鹤闲庭信步,高士策杖踽行,书童肩袱侍随,都是随意点染,却亦诗亦画,情景交融,一股静谧之气将画家的喜悦弥漫在绢素之上。还有更快乐的事,右上端的题款有所透露:
黄鹤山樵有此图,彷佛香山池上之意,幽澹天真,全以右丞为师,盖叔明早年杰作也。壬申夏六月,长安客窻对橅大槩,呈敦翁老先生教正。虞山晚学王翚。
人的一生中,谁都有许多快乐的事,而且不同时期有不同的快乐。但是,有一种快乐从头到尾贯穿王翚的一生,那就是访阅拜观古人书画名迹。此刻他就在观赏王蒙的《溪堂佳趣图》,颇有心得,胸中勃勃然,起了画兴,赏画与作画地点依其款署是在长安。长安何地?中国有许多地方叫长安,通常而言长安是指今天的西安,那是历史名城,十三朝帝都。但是王翚此时明明身在北京,为甚么要署“长安”呢?这就是文人的“关子”,有话不直说,其实中国古代向来有天子所都之地称为长安的说法,比如李白的《金陵诗》,起句即云:“晋家南渡日,此地旧长安。”晋家就是晋朝,晋朝的帝都原来在洛阳,西晋晚年民族矛盾尖锐,诸乱纷起,公元 316 年晋愍帝司马邺在战乱中被俘,西晋灭亡, 317 年司马睿在建康也就是李白诗中的金陵(今南京)即位,东晋由此开始。所以李白诗中的长安指的是金陵。王翚也是同样用意,北京是清朝的都城,他是借长安指代北京。那真是一件赏心乐事啊,王蒙是他非常崇拜的元代画家,尽管两人相隔 300 多年,但是在时间的隧道里因为一幅画他们相会了,王翚从画中读出“香山池上之意”,并且窥知王蒙此画师法的是右丞。右丞就是王维,唐代闻名的山水诗人和画家,香山则为白居易。所谓“香山池上之意”,是指白居易的相关诗作,但是白居易一生所作诗中与池相关的诗有将近 50 首,而诗题中直接出现“池上”二字的就有 25 首。先不说王翚的题款是否有确指,至少这则题款让我们了解了王翚对白居易诗的熟悉程度,这就是他的学养。艺术这东西,无论是欣赏还是创作,都需要用文化去际遇和观照,坦白地说,早年的王翚是没有这样的自信的。我曾经在一篇关于王翚《水村图》的鉴赏文章中说,王翚是早年缺啥晚年补啥,就是针对早年的王翚因为生计的原因作品中缺少文人气而言的。此时他六十一岁,已经迎头赶上。况且王翚题款中的白居易 “池上之意”是有所指的。白居易是北方人(祖籍太原),但是他一生行踪随仕途又南又北,先后任职杭州和苏州刺史。 25 首“池上”诗,既有北方的“池上”,也有南方的“池上”,而《溪堂佳趣图》呈现的是江南水乡风貌,毫无疑问,应该是指南方的“池上”。之所以有这样的呈现,是因为王蒙是浙江湖州人,王翚是江苏常熟人,此二地与白居易任刺史的杭州和苏州紧紧相连,三位不同历史时期的名人,被一方水土滋润,为一条文脉相连,所以无论诗也好,画也好,都是水灵灵的,应了那句老话:一方水土养一方人。
那么是哪一首 “池上”诗呢?且读白居易苏州刺史任上所作:
池上作
西溪南潭,皆池中胜处也。
西溪风生竹森森,南潭萍开水沉沉。
丛翠万竿湘岸色,空碧一泊松江心。
浦派萦回误远近,桥岛向背迷窥临。
澄澜方丈若万顷,倒影咫尺如千寻。
泛然独游邈然坐,坐念行心思古今。
菟裘不闻有泉沼,西河亦恐无云林。
岂如白翁退老地,树高竹密池塘深。
华亭双鹤白矫矫,太湖四石青岑岑。
眼前尽日更无客,膝上此时唯有琴。
洛阳冠盖自相索,谁肯来此同抽簪? 王翚记忆力很好,他对古诗的默记就像他对古画的默记一样过目不忘,这让他受益匪浅,促进了他的绘画从早年的职业画家面貌向中晚年的文人画家面貌过渡,《溪堂佳趣图》就是一个例子。